薄霜攀附在玻璃上，形成晶瑩剔透的冰花，透過它們，看到室外房頂上、地面上、與天空一樣，蒼勁的白。

雪停了，萬物肅穆，章諾沈沈睡著。

逢羽守了他許久，看他安安靜靜的躺在被窩裏，沒了攻擊感，也了無防備，居然像是脆弱的樣子。

懸掛在墻上的鐘表秒針不厭其煩，一聲聲地走動，逢羽趴在床邊，半睡半醒，後來感覺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腦後，她揉著眼坐起，“你醒了？”

他窩在被子裏，悶悶地應了聲，看著陌生的房間，無力地問她，這是哪兒？

“我小姑姑家。”逢羽說。

他似乎在努力回想著什麽，又問：“我怎麽在這兒？”

逢羽說，“其實，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？”

他閉上眼，按了下緊緊繃起的太陽穴，又聽見她問：“為什麽騙我？裝成郁乘萊騙我，很好玩嗎？”

濃密的眼睫隨即眨開，展現遮擋之下深邃的黑，光亮而迷人，尤其從中察覺到他惡劣的玩味，是裝不下去了，撕破掩飾釋放出的真實樣子，邪惡誘惑，簡直讓她心跳如鼓，不敢再對視下去，挫敗地別開臉。

“蠻好玩的。”

他一手墊在腦後，又說：“只是可惜了，看不到你夢想幻滅，張嘴大哭。”

“章斌都告訴過我了。”他話音才剛落，逢羽立即出聲，是不想聽到他表現自己的惡趣味，又見他稍楞了下，擰起眉心，手插在頭發裏低低罵了句什麽，然後強撐著身體坐起來。

他掀開被子要下床，逢羽站起來想攙扶住他，哪想到他長臂一攬，緊緊箍住她的腰，讓她半個身子把自己壓在下面，然後他利落地翻一個身，與她交換了體位。

僅僅一句話而已，他心煩意亂，像是拼命隱藏好的傷口被□□裸呈現在她眼前，光鮮的、無懈可擊的自己，被剝開外殼，成為一個踽踽獨行的可憐鬼，其實向來是無所謂的，可偏偏就是讓她知道了，驕傲的自尊受挫，猶如人設崩塌，無顏面地不想再面對。

唯恐那玻璃一樣幹凈的眼珠，出現心軟的憐憫。

章諾是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的，他寧願逢羽討厭他、懼怕他，也不願讓她對自己有一丁點兒的同情，壓上她軟軟的身體，那雙纖細的手就抵在他胸前，咬著牙怎麽也推不開，這就是男人與女人的不同，如果他想，她怎麽也逃不掉，滿足了作為男人的尊嚴，於是章諾滿意了，大手游走在她腰臀，薄唇吸吮她的耳垂。

“章諾！你放開我！”

她在他身下扭動，臉都氣紅了，像粉白的水蜜桃，偏偏觸感是滑膩的軟豆腐，讓他忍不住一口咬在上面，她“啊”了一聲，更生氣了，咬著牙罵道：“瘋子！不要臉！你給我起開。”

章諾笑了，完全不受脅迫，仿佛她越氣，他就越開心。

她不敢動了，感覺到他身體中間，堅硬的一道形狀壓在她最私密的地方，她越動，那裏的壓迫感就更強，逢羽慌了，立即示弱，而他根本是不聽的，又舍不得她求饒的話中止，臉埋在她脖子裏，深深吸氣。

逢羽渾身都麻了，抖著嗓子叫了聲他名字，章諾擡頭，她舉起剛從桌上拿到的鬧鐘，用盡力氣，狠狠砸在了他額頭。

從社區診所出來，章諾陰沈的臉仍不肯轉晴，遠遠把逢羽甩在身後，擡手壓低黑色的棒球帽檐，擋住額頭上一塊紗布。

色字頭上一把刀，逢羽斜睨他一眼，活該！

不過也怪她慌亂中下手沒輕沒重，把一表人才的帥哥當成野狼對待，苦了帥氣的一張臉龐，被她破相。

積雪被掃在路的兩邊，柏油路上殘餘的一層化了濕淋淋的水，被輪胎和腳步碾成泥濘，踩著還有點滑腳。

他戴了棒球帽，又把羽絨服後的連帽套在頭上，帽檐一圈棕色的毛領圍在臉邊，臉又是臭著的，活似一頭不好惹的獅子，被逢羽弄得頭破血流，除了臉色不好，終究也沒說她什麽。

這倒讓逢羽不好意思了，小跑著攆過去，腳低滑了一下，差點就要坐到臟兮兮的雪水上，章諾眼疾手快，嫌她多事兒似的“嘖”了一聲，手牢牢圈在她胸前，及時拖住她下墜的動作，逢羽撈著他的胳膊站起來，說：“一天沒吃飯了吧，你餓不餓，我請你吃日料吧。”

逢羽喜歡這種精致的小吃食，有雅致的屏風襯托環境，晶瑩的魚子醬和造型各式各樣的壽司是她的最愛，即便經常只能填充胃的二分之一，更像是餵給眼睛的菜。此時章諾也的確餓了，跟著她一起去往某間日料店，卻走進了隔壁的一家，蘭州拉面。

逢羽很少來這種小店，著眼四處打量樸實的設施，章諾已經點好了一碗牛肉拉面，腳勾開一把凳子，坐下。

逢羽掏出紙巾在凳子上擦拭一遍，章諾沒給她點東西吃，正好她也不習慣，沒到飯點，店裏沒有客人，戴著頭巾的回族老板娘坐在附近擇菜，她的小孩捏著輛玩具小汽車跑來跑去。

面上了桌，逢羽抽出兩根筷子，用熱水沖洗了一下遞給他，章諾沒接，自顧自又取了另外一雙。

“挺講究。”

本來自己覺得沒什麽的事情，經他不濃不淡地提點了下，讓她覺得自己的確是太驕矜了，耳根燒起來，也不說話了，默默等他吃完。

章諾吃東西的時候，格外專註，眼裏只裝得下食物，吃得又快，逢羽手機響起來，他剛好已經吃完了，在一次性杯子裏倒了點溫水，漱了口，吐在桌下的垃圾桶裏。

對面逢羽側著身子接電話，低頭玩著自己的指甲，眼神游離不定地回話：“我正跟朋友吃飯呢……嗯，女孩子，一會兒就回去了……”

此時章諾突然咳嗽了一聲，見她立即捂住手機的聽筒，皺起眉埋怨地看向他，他掏出手機付了錢，站在店外點了根煙，等著她。

逢羽提著包出來，對他說：“我媽催我回去了，過幾天就要考試了，你回家也好好休息。”

“現在？”

“嗯。”

他擰起眉心，不滿於她的不負責任：“我流了好多血。”

“所以就不要再抽煙了。”逢羽奪過他手裏的煙，蹲在路邊，把煙頭按在雪地裏，到處看了看，找到一個垃圾桶，把那半截煙丟進去。

他呼出一口白霧，是他的體溫，夾雜幹冽的煙味，很快溶解在冷氣裏，積雪也在一點點消化，溫度驟低，逢羽從包裏翻出剛才醫生開給他的消炎藥，遞給他，一邊交代著，回去要一天吃幾次。

章諾沒伸手去接，她走過來，把東西塞在他外套的口袋，抽出手時，被他放在口袋裏的手緊緊抓住抿，問：“明明知道我不是郁乘萊，你到底想幹什麽？”

逢羽說：“可是對我來說，你們都是一樣的啊。”

這句話包含的意思太多了，需要他慢慢地品，她抽出手，沖他笑了下，招來一輛出租車，坐進去，降下了車窗，擺手。

“改天見哦。”

車子開走了，留他站在原地。

他掏出幾只藥瓶看了一眼，又放回去，想了想，打車去了一個地方。

徐一青被關在隔離病房，透過墻上一面巨大的玻璃能看到她，穿著病號服，頭發柔順地披在肩膀上，背對他坐在床邊，看外面一棵掉光了葉子的樹。

額頭傷口依然隱隱作痛，讓他煩躁，章諾呆了會兒，掏出手機撥了逢羽的號碼，她似乎是沒料到他會打電話過來，興許還是在車上，那邊除了她的聲音還傳來馬路上的鳴笛聲。

“我頭疼。”章諾開門見山道。

她也很為難，說：“那怎麽辦啊，要不，揉揉吧。”

“你什麽時候來幫我換藥，好像又流血了。”

“等我考完試吧，你要是等不及，就自己先去診所，護士比我更專業。”

章諾舌尖抵了抵後牙槽，被她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
想想也沒什麽可聊的了，就告訴她，自己來看徐一青了。

“是嗎？”逢羽付錢下車，緊了緊大衣的領口，哆嗦著說：“我真想不到小姑姑會變成這個樣子，怪她喜歡葉均，喜歡得太多了。”

“她有多喜歡，你怎麽知道？”

“我看到小姑姑脖子下面的紋身了啊，她都把葉均紋在了身上。”

章諾若有所思，頓了頓，故作不耐煩的語氣也變得認真起來，問：“把一個人紋在身上，就能證明他很喜歡她嗎？”

“可能吧，反正我認為是。”

“你現在，是不是還喜歡郁乘萊？”他眼神嘲弄，想說，怎麽不把他也紋在身上。

她不假思索地回答：“喜歡。”

他嗤笑著說:“人都不在了，還怎麽喜歡？”

“這不，還有你呢嗎？”

電話裏，她的聲音被電波稍稍變音，貼在耳邊格外清晰，看不到她模樣，於是她聲音帶來的感受就更加深刻，一下子說了這麽多，現在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了，心慌亂地跳著，難得有過這樣的情況，不知道是怎麽了。

隱隱的意識不想承認，又聽她在那頭緊張地掛斷通話，“我媽在家，先不說了！”

“餵……”

忙音嘟嘟響起，章諾舔了下嘴唇，只好收起手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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